文/许锡良  2010-8

     有一个看似偶然，其实并不偶然的现象，那就是当今世界，凡是发达国家，都是很安静的国家。安静不是因为人烟稀少而不得不安静，而恰恰是人多的地方与时候表现出来的安静。这后面，其实是一种文化现象。

 　　
 　　人多而表现出安静有序，这至少说明了什么呢？这说明在这里，人与人之间是彬彬有礼，心境处于平和状态。在这里，不是说没有矛盾需要解决，而是他们有能力通过说理，通过民主协商，通过有效的法律途径去解决，根本不用通过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去解决。小问题可以通过轻声细语的讲理协商解决，大一点的问题要吵，就到法庭上去吵，但是，到法庭上去吵，那时就更要求按照法律的条文，以证据为依据，在法官的主持下去一步一步调解这些问题。因为，社会矛盾能够有效得到解决，因此出了问题，无须那样气急败坏，声嘶力竭去争吵。
 　　

 　　如果是陌生人之间表现出安静，这至少说明，这些人在公共场合里，心中是有他人的。由心中有他人的思想意识，由于长期涵养，已经进入几乎每个人的潜意识里，因此，在公共场合自然而然就会表现出，自己的说话与笑声不能够妨碍他人。安静的社会，其实蕴藏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顾及，互相尊重。在安静的环境里，人不可能是旁若无人，嚣张放肆的。一切喧闹，都是权力与金钱张扬的结果。熙熙攘攘，人声鼎沸，吵吵闹闹，多是表现在市集上的讨价还价，或者表演在酒桌上的喝酒猜拳上。一个人安静独处的时候，是难有这样的热闹的。

 　　安静的地方还需要有先进的科学技术与管理方法作为保障。那些用粗糙的方法制造出来的劣质汽车、生产工具与笨拙机器所产生的噪音，有时不是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。我曾经亲自在日本看到一家正在装修的商店，装修工所使用的电锯与电钻，所发出的轻微低沉的声音，能够把噪音压低到最低。我相信，这是科技以人为本的产物。没有技术上的优越，没有以人为本的指导思想，这样的情况恐怕不容易出现。
 　　
 　　安静的地方，人，也容易有涵养、有思想、有智慧、有办法。一个人处于安静状态的时候，他的思想意识就容易作自我省察，作深层思考。这样的人，一旦开口，不但不容易制造噪音，而且不容易说废话。像现在国家的人大代表与政协委员开会，在社会福利和保障界的分组讨论上，全国政协委员李顺桃因为花了20分钟讲“大好形势”，再花20分钟讲“乱吐痰”，就这样花了20分钟说废话，再花20分钟说国民吐痰，如果准备再花20分钟谈国民乱扔垃圾的时候，被人忍无可忍制止是应该的。他也许没有想过，这是开全国政协会议，发言机会不多，每次发言的时间都很珍贵，发言之前，每一句话都要精心准备好，挑最精要的内容讲。这个委员也许在批评国民素质不高的时候，自己其实也暴露了国民劣根性。平时喧嚣，废话连篇，表达能力又差，说话不得要领，就是平时安心静思的时候太少了，安静读书的时候太少了。整天处于头脑发热状态，心态浮躁，岂能不废话连篇？但是，在我们国家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能够被挑出来参政议政，这真是一种民族的悲剧。

     前天晚上，我与信力建先生、鄢烈山先生等朋友在广州滨江东游艇坊聚会听圣观法师讲道，他讲了一个佛教民间广为传说的故事。说一个寺庙里，和尚坐禅，每天要静坐十二根香，一个做豆腐卖的农民多年如一日地为这个寺庙送豆腐，有一日，他无意中从墙头看到寺庙里的和尚们，光着头在那里坐着，安安静静，一言不发，感觉好奇，以为那种感觉会特别舒服。因此，向方丈提出也想去与和尚们一起坐坐，征得方丈同意后，他往那里一坐，安静了一会儿，立即就想起了有人三十年前欠他的一笔豆腐款没有收到。这是一个笑话，说明这个豆腐农民六根不净，俗心未化，是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造化境界的。可是，另一方面也说明，人是需要有安静独处的时候的。说一个国家，安静了就和谐；安静了，就会有办法；安静了，就容易把世事看淡，从而变得和谐，使权力不再炙手可热，使金钱不再唯利是图，使贪婪不再无限扩张，使贫困的人不再受到无辜伤害。
 　　
 　　期间，我向圣观法师提到中国的寺庙与日本寺庙的差异。进中国的寺庙，仍然难以摆脱世俗的功名利禄，因为中国的寺庙，进门就得收门票，一进门就是香烟缭绕，喧哗吵闹，捐款功德箱正中摆放，进寺庙如同算命，而捐款算命，也只是求得功名利禄，求得富贵长寿，求得多子多孙，求得平安无事，如此等等。因此，中国的寺庙也显得特别热闹，这就是叫香火旺与市场火爆的意思一样，香火不旺与市场萧条的意思差不多。但是，我去过几间日本的寺庙，不但不收门票，也没有捐款功德箱，而且特别安静，尽管日本的寺庙，人气比中国的还要多，但是，来这里确实感觉非常清静，可以在这里受到心灵的洗礼。日本人普遍信佛，难怪，日本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国家，除了偶尔国会上会吵闹打架外，其他地方真是一片和谐宁静。长期在安静的环境中生存长大的人，就容易处于思考状态，容易审察自己的生活与自己的生命质量，从而使自己的生命质量得到有效提升，使心灵充实，内心强大，遇到危难，会想出有智慧的理性办法。因此，日本不仅寺庙特别安静，而且即使是市场，即使是商场，尽管生意做得兴隆，但是，也是非常安静的，各种商场，一到晚上八点就准时关门。英国的商店星期天，全部打烊休歇，全部到教堂去做礼拜，作心灵的反省，没有像我们的商场，一天到晚吵吵闹闹，热火朝天，为挣钱，简直无所不用其极，仿佛，人生来就只是为了挣钱的机器，而挣钱不是为了人的生命质量提升，为了生活幸福似的。中国人，总是将“生命、生活、生产”三者之间的重要顺序搞颠倒了。吴思先生就此发明了一个中国文化定律，叫“潜规则”下的“血酬定律”。在这个“血酬定律”里，最重要的是“生产”搞钱，为了搞钱，死多少人都是应该付出的代价。在中国大地上的拜金主义，常常把人的生命质量与生活幸福根本不当一回事。也难怪，近一个世纪前，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会感叹：在中国没有废弃的东西，被废弃的只是人的生命。这个现象，一直到现在，仍然被我们的万能科学院士何祚庥先生一语道破：中国死点人算什么，谁让你生在中国？真是中国千年的悲剧，至此不绝。
 　　
 　　那么多人大代表与政协委员，据说都是中国精英中的精英，怎么就没有人提出一个议案，从减少中国的噪音开始，把中国变成一个安静的国家？如果提民主法治等重大问题与国民教育问题有困难，目前还比较敏感的话，那么就不妨提一些具体的眼下就可操作的小事。挣钱是重要的，GDP也重要，但是，人的生命与生活更重要啊。如果大事做不了，那就做一件小事吧。至少至少，可以把全国寺庙的门票取消吧，毕竟广州的公园都已经免费了好几年。反而让人心灵净化的寺庙，却处处充满了铜臭味，这怎么能够起到心灵净化的作用呢？在日本，不但所有的寺庙不收门票，而且几乎所有的旅游自然风景区，包括最著名的富士山这样的顶级自然风景区，都是不收门票的，自己的国民，包括世界各国的游客都可以免费上山游玩。但是，日本似乎并没有比中国穷。中国的寺庙可不能够成为强化人们的世俗功名利禄的场所啊。中国平民在世俗的功名利禄的浪涛中，挣扎得已经够累了。